摩天大厦变成残垣断壁，观光胜地已是一片废墟，凯旋门风光不再，闹市天坑昭示惊人巨变，见证都市繁盛的报箱已成无言的哨兵。人迹全无，唯有植物和飞鸟生机勃勃，重新占领本属于它们的地盘。这些乍看真实，细看蹊跷的图像令人惊叹，又引人深思，它们的创作者是来自纽约布鲁克林的艺术家组合——洛瑞·尼克斯（Lori Nix）和凯瑟琳·葛伯（Kathleen Gerber）。尼克斯曾获摄影、陶瓷艺术和艺术史三个专业的学士学位，并学习了木工课程;而葛伯获得玻璃专业艺术学士学位的同时，在版画、绘画和雕塑方面也都有涉足。两位艺术家20年来合作建造出精细至极的微缩世界，展现充满灾难的人造景观，不仅探索着现实的另一面，也引导人们思索未来社会可能出现的新危机。
尼克斯和葛伯都在美国中西部长大，那里自然灾害频发——暴风雪、洪涝、龙卷风、虫害、干旱、草原大火，这些灾难现场是她们儿时的游乐场，也成为日后的创作灵感源泉。为了创造灾难性的场景，尼克斯和葛伯在她们的工作室精心制作出错综复杂的立体模型，经过仔细布光再进行拍摄。这些微型人造景观反映了她们对科幻小说、反乌托邦电影的喜爱和对伟大建筑的欣赏，以及与哈德逊河画派（美国风景画派，以纽约为基地，活跃于1820年～1880年间——编者注）之间的紧密关联。因为拍摄的不是真实景观而是模型，《帝国》（Empire）系列向人们提供了一个安全的空间来思考人类可能遭遇的灭顶之灾，以及我们每个人共同的未来。
尼克斯曾获2014年古根海姆基金摄影奖，其人造微缩景观摄影作品广获赞誉，被各大美术馆和机构收藏，之前创作的《城市》（The City）系列照片，描绘了世界末日之后满目疮痍的都市场所。而首次以二人共同署名的新作品《帝国》，则将视角带到了户外，呈现出未来帝国的一派反乌托邦景象。这组作品适时地映射出当前气候变暖对自然环境造成的严重破坏，以及全球政治局势动荡而弥散的不安与恐惧。
《帝国》系列作品的制作与拍摄花了多长时间？想表达什么？
尼克斯：总共花了大约4年时间。每个场景需要7个月时间来建造和拍摄。《帝国》描绘了一个因气候变化和社会秩序变革而改变的世界，那个世界正在演变为新的边疆。帝国从前是宏伟、实力和繁荣的象征，而现在则不断衰败，未来将如何继续演变是没有任何确定性的。
从什么时候开始使用这种方式拍摄，为何一直采用这种方式？
尼克斯：我们制作并拍摄模型已经有20年了，以这种方式创作在把控作品方面的优势是无与伦比的。我们不用通过远行去发现世界，读书、看杂志、看电视、上网也能让我们探索世界。无需从外部寻找完美的场景和环境，只需要自己去建造。建造场景也满足了我们用双手制作的愿望，我们两人都有工艺方面的背景，都喜欢用手创作。
哪些艺术时期或艺术风格影响过你们的创作？
尼克斯：我们深受风景绘画的影响，特别是哈德逊河画派，其中包括艺术家托马斯·科尔（Thomas Cole）、阿舍·布朗·杜兰德（Asher Brown Durand）、弗雷德里克·埃德溫·丘奇（Frederich Edwin Church）、马丁·约翰逊·海德（Martin Johnson Heade）和浪漫主义画家卡斯帕·大卫·弗里德里希（Casper David Friedrich）。这些画家都具有浪漫主义和崇高的特征，能够通过美或恐怖来制造情绪，表达强烈的情感。如埃德蒙·伯克和康德等侣世纪的哲学家所言，考虑到自然环境、危险情境、未知事物和任何可能对我们产生威胁的事物，以及人们认为宇宙是友善、可控、可预测的这一信念遭遇挑战时，人的崇高感就被激发出来。崇高，作为一个思想流派在18世纪得到了充分发展，这些画家笔下的宏伟风景就体现了这一点。
我们自己的作品经常描绘危险和灾难，但也蕴含一些幽默感。我的童年是在堪萨斯州西部的乡村度过的，这里因自然灾害多发而闻名。每个季节都会发生不同的灾难，从冬季的暴风雪，春季的洪水和龙卷风，到夏季的虫害和干旱。虽然大多数成年人会对此感到焦虑，但对于小孩子来说却令人兴奋。倒下的树木、泥土，甚至草原大火都让日常生活变得刺激起来。作为一名摄影师，我在《堪萨斯意外》（Accidentally Kansas）组照中重新创造了这种经历。在《城市》系列照片中，我想象并构建了一个未来的城市，人类居民已经从这座城市中被清除，不管是自然力量还是人为导致的。艺术博物馆、百老汇剧院、自助洗衣店和酒吧都停业了，墙壁斑驳、天花板倒塌、建筑结构几乎倾倒，而大自然母亲正在慢慢地接管这一切。到处是植物、动物和昆虫，它们收回了被人类侵占的领地。我担心如果我们不改变对待气候变化的态度，未来会怎样，而我对变动的世界带来的未知也很感兴趣。
你们的灵感来自哪里？平时写日记吗？
尼克斯：我总能从环境中获取灵感。我成长于1970年代，除了堪萨斯州西部的自然灾害，也受到当时流行的反乌托邦电影影响。我记得小时候在电影院里，看到《猿人星球》《火烧摩天楼》《国际机场1975》《大地震》和《逃离地下天堂》这样的电影，感到既害怕又兴奋，这些电影明显对我的摄影创作产生了影响。我将这一时期的生活体验作为灵感，决定在厨房餐桌上手工创造我想象中的堪萨斯州景象，并拍出《堪萨斯意外》这组作品。
1999年以来，我们一直住在纽约，现在这座城市已成为我们的灵感来源。我以前常常乘坐早班地铁从布鲁克林到曼哈顿，路途中常有灵感显现。那时我经常处于半睡半醒之中，地铁驶出隧道、穿过曼哈顿大桥时，光线照进车厢，我在拥挤人群中尽力保留一点私人空间，灵感就从这种游移漂浮的意识中产生。我总是抬头看周围的建筑，就像一位在自己城市旅行的游客。我想在创作中重建那些令人难以置信的建筑细节。不上街的时候，我会阅读桌边那一摞建筑书。我不写日记，但是会在手机上列出可能的主题。有些想法会潜伏好几年，有些则会立即启动。我对世界末日、人类纪和人类进入外太空等话题相当着迷。
葛伯：我也是科幻小说的粉丝，科幻可以引发人们对世界和社会如何运作（或不运作）问题的关注，也能让我们看到一个从未想象过的世界，并激发创意。多年来我经常随身携带速写本。我不确定这个习惯与创作直接相关，但对我来说这是一种有价值的梳理想法的方式。拱门（Arch）
你们的创作需要付出大量手工劳动，请谈谈作品的创作过程和创作技巧。
尼克斯：通常我会提出想法，引起凯瑟琳的兴趣。我们会先建立一个私人的Pinterest（可译为“信息瀑布流”）图板，并从互联网上收集图像以获取灵感。有时我们离开公寓到别的地方来讨论想法。凯瑟琳带着她的速写本，开始绘制立体模型的基本轮廓。当我们研究室内空间时，她会从相机的视角勾勒出房间的草图。然后是确定配色和制作模型所需的一些材料。回到家后，凯瑟琳用比例尺绘制场景。我会打开电脑购买所需的原材料。之后我们确定草图中人物的比例并打印出纸人，放在工作台上，这样在之后几个月建造模型的过程中，家具等物品的比例会始终保持一致。
我们的模型有各种比例，有1：12、1：8、1：6，甚至1：160。我们现在制作的场景基本上完全是手工的，但时不时地会用到一些对场景比例起决定作用的物品。比如在《城市》组照里的《解剖学课堂》中，我们购买了位于远处的人体骨架，它为场景的其他部分设定了比例。然后我们会分工进行制作。
葛伯：我们两人已经合作了20年，在创作中有不同的分工。洛瑞是建筑师，而我是雕塑师。洛瑞负责坚硬的表面，如墙壁、地板、家具、建筑物等。我负责细节，如油漆饰面和小道具，并负责让一切看上去都变得破败不堪。那些需要耐心来完成的事，由我来做。如果需要用到尺子和锯子，那就是洛瑞的活儿。在《解剖学课堂》中，我用聚合黏土雕刻出解剖模型和头骨，并制作了所有的标本罐、海报和高射投影仪。洛瑞制作了柜子和椅子，铺好了地板并建起墙壁。然后，我破坏部分场景，让它显得破败，并为拍摄做最后的准备。当我的部分完成后，洛瑞会设好相机，布好灯光和背景处的风景，并拍下最终图像。
一个微缩模型可能需要3～7个月完成，有个别的则长达15个月。我们一次只做两三个模型。大部分都在我们的公寓完成，因为那里所有的电动工具、喷漆棚、颜料和用品都很齐全。当工作接近收尾时，我们开始收拾模型的零部件，并将其转移到我们的室外工作室，那里地方更大，也是我们放置照明设备的地方。安装场景的时候，通常是我们第一次从整体上查看模型，这时一般会发现一些问题，需要为场景增加细节或背景。
你们一起工作了20年，而《帝国》系列是你们二人首次共同署名的作品，这些年的合作有什么变化？
尼克斯：1999年以来，凯瑟琳一直和我在一起工作。有一天她下班回家，看到我在制作场景。她闲来无事，想帮忙。从那以后我们一直共同创作。我们两人都有各種学科背景和技能。多年来，她一直在一家艺术制作公司工作，为品牌商店制作装置，绘画功力极强。而我在一家商业照片冲印店工作多年，对色彩比较敏感。我慢慢地让她像镜头一样思考，并鼓励她去拍照。我认为她的构图感觉更好，所以大部分的细节和布景工作都落在她身上。然后我再根据需要进行微调。随着时间的推移，她参与的工作越来越多，所以《帝国》这组新作品被冠以我们两个人的名字。
建造模型使用了哪些材料？
尼克斯：我们的材料非常简单，有椴木、任务板、挤塑聚苯板、苯乙烯、PVC微发泡板、泡沫板、亚克力板、聚合物黏土、环氧树脂等。颜料用的都是水性颜料。我们一直在研究使用新材料，但总是回到这些基本材料。
《城市》系列使用8×10胶片拍摄，而《帝国》系列用的是数码，为什么要从胶片转换到数码呢？
尼克斯：我喜欢胶片相机拍摄的色彩。我觉得，胶片看起来更真实。我不太喜欢数码相机，因为作品的打印尺寸需要相当大，从30×40英寸到48×80英寸，而大部分数码相机都达不到大画幅胶片的打印精度。在为《帝国》制造新景观时，我们才开始用数码拍摄。因为这些立体模型要大得多，需要通过平移相机来拍摄。通过每张拍摄一小部分再进行拼合，来获得更大尺寸的文件。
创作过程中最大的困难是什么？
尼克斯：创作中最困难的部分是让材料看起来不像材料本身。例如，我得把泡沫板和木头变成皮革和钢制办公椅，或者用木头和黏土雕刻出电动工具等小东西。这有时会让我们发疯，但出效果的时候又能让人非常满意。
你们平时的工作和生活状态是怎样的？
尼克斯：除了做艺术项目之外，我们还为商业广告、视频和社交媒体制作道具和模型。除非需要筹备作品展，我们的工作时间会倾向给商业性工作，因为可以较快出成品，也是发现新工作方式的绝佳机会。我们很想有更多时间进行纯艺术创作，但现实生活就是如此，总有账单得支付。
未来有什么创作计划，考虑过灾难以外的题材吗？
尼克斯：确实有这样的想法。我们已经在这个主题上探索了很久，在情感和心理层面都有些枯竭。新的创作将采用不同的策略，希望能更加激动人心。我们将继续使用微缩模型创作，但最终的结果可能是雕塑，而不是摄影。现在还处于早期探讨阶段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