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退藏于密

时间:2022-10-31 11:06:01 来源:网友投稿

两个半人高的石狮子瞪着圆鼓鼓的大眼睛,一左一右蹲在门楼前,威风凛凛。高大的门楼变窄变小了,里面是三间干打垒的瓦房。那一块五六尺宽,丈八长的“耕读传家”的匾额就挂在大门上方的小阁楼前的门楣上,字还是那样油光鲜亮。它面朝东方,昭示着这家主人紫气东来。

朝堂曾是这家的小少爷,现在这家的主人是满堂了。

瓦房只有两扇不到三尺宽的木柴门半掩半开。朝堂揉了揉眼睛,轻轻推开柴门,看了看跟在身后的妻子翠红。

两人进了院子。满堂是朝堂的堂哥,解放前朝堂爷爷长工的儿子。飞檐翘脊的四合院现在是面目全非,两边的横房拆了,满园是春色的黄瓜藤、豆角架、茄子秧,个个春情正浓正艳开着白的、紫的、黄的细碎小花朵。宽敞的大厅,富丽堂皇的客厅都是朝堂小时候的记忆。

瓦房的门打开了半扇,一位花白头发的妇女下了台阶。

“大姐,咋不见大哥呢,又去哪儿捡财了?”一身休闲装的朝堂抢着问下着台阶的嫂子。

“老二,你不要嘴里抹油。你哥上山看果园了,要是还为匾额的事,你哥不答应,我也不答应,咱们农村人没有你们城里人的弯弯肠子,走时把你上次买的烟酒带走。”

“看大姐说的,我和老二回来就是看望大哥大姐,我们先到村子转转,晚一点再来。”翠红笑了笑。

等到朝堂夫妻出了院子,院中的大姐朝着窗子喊了一嗓子:“人都走了,你还躲在屋里不出来,跟我一起下地割麦子。”屋里咳嗽了一声,留着大背头、身穿玉北色对襟大褂的满堂双手挽在背后,走了出来,站在台阶上满脸笑容:“不急,明儿让老二两口子帮你割麦子。”

“老二在城里住了几十年,肩不能扛,手不能挑,会帮我们割麦子?我看你是做白日梦!”

“唉呀!女人头发长见识短,看来就是说你,就种了不到两分地的麦子,这还是听了在外上班儿女的话,要多吃环保有机肥粮食。我就是想让老二知难而退,他要是答应了正好,我告诉你法子。”满堂来到老伴身边小声说了几句。

“就你贼精,我这就去做饭等老二两口子。”妇人用手指戳了一下满堂。两人你看着我,我看着你,都笑了。

村子前后的山坡上全是茂密的树木,几十户人家的村庄现在就剩下几户看家的老人,年轻人一窝蜂都进城做事。热了一天的树木无精打采,知了也是有气没力的低声唱,沉甸甸的麦穗一片金黄,几只催收的灰色候鸟“麦枯——麦枯”的在一小块麦地上方盘旋着。

翠红拉着朝堂的手,沿着鹅卵石铺设的小路把村庄转了一圈。万家庄村前的小溪还是那样清澈见底,半尺深的溪水在密集的山石中争先恐后的寻找着出口,寸把长的小白鱼在夕阳的映照下一会儿东,一会儿西,在溪水的激流中顺流直下,忽而又逆流而上。小时候,每到这个季节,朝堂与满堂总和一群光着屁股的孩子在小溪中抓鱼,两人同时伸出小手,“碰”的一声小脑袋撞在一起,眼冒金星,一屁股坐在水里,爬起后又追逐起同一条小鱼。这一次回家为了匾额,两人会不会又是跟捉同一条小白鱼一样?朝堂很无奈的笑了一下,握紧了翠红的手,踏着过桥石,摇摇晃晃过了溪水。

来到山腰的岩石前,立着一块几丈高,方圆屋子大小形似残月的白火石,周围群山的岩石全是黑色,白色的月亮石更显得孤单。朝堂拉着妻子的手爬上了月亮石,两人坐在上面,风吹了过来,身上清清凉凉,“举杯邀明月,对影成三人”,翠红看着村子在霞光中起起落落,眼睛潮湿了……

父亲欧先生从郧阳到了堵河中游,在朝堂的家中做起了私塾先生,几年过去了,欧先生在朝堂父亲介绍下娶了朝堂的小姨,土改时,欧先生带着独生女儿翠红回到了原籍。欧先生回郧阳的头一天晚上,朝堂的父母与欧先生夫妻坐在酒桌旁,欧先生和朝堂的父亲你一杯,我一杯,喝得酩酊大醉。那时,翠红还小,感叹明天一早就要离开这个家了。她悄悄溜了出来,爬上了月亮石,心里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。

“万绿丛中一点红。”

“有志男儿坐朝堂。”

朝堂来了。两人都没说话,不知什么时间满堂也爬上月亮石。大哥,朝堂哥哥,我们啥时间还能照着匾额临摹?三个十来岁的孩子在月亮石上发着誓言,拉钩、上吊,一百年不许变,谁变谁是大鸡蛋。

为了能在一起生活,三人决定一起找欧老师,请老师留下。三人回到四合院时,见那块大匾额支离破碎的躺在地上,朝堂的父亲,还有满堂的父亲和欧老师正在用锤子使劲砸着匾额的残骸,好像有几辈子的深仇,三个孩子吓得没敢言语。几个孩子却不知道,就因为这块传了几代人的匾额,朝堂的父母划分成四类分子,明日就要扫地出门,满堂的父母是贫协主席,如今是四合院的新主人了。

朝堂拍了拍妻子的肩膀,翠红从回忆中惊醒,远山近岭在夕阳的印染下红霞满天,两人沿着原路返回四合院。开门的还是大姐,这一次大姐没有再说尖酸刻薄的话,从门楼经过院子到堂屋不过二十来步,大姐絮絮叨叨。满堂在回家的路上扭伤了腰,唉,人一过六十,身上的零件隔三差五的出毛病,修好这个,那个又坏了。

满堂斜躺在堂屋的沙发上,见朝堂和翠红进了屋,挣扎着想坐起来,朝堂上前扶着满堂的肩膀。大哥,我们又不是外人,咋还客气上了,一会儿让翠红给你看看。

大姐接话说:“弟妹在兽医站上班,人畜一般,都是四条腿的动物。一会儿,你可要好好给你大哥看看。”身后的翠红“噗嗤”一声,笑着告诉满堂,我和老二已經办理了退休手续,让我用新练的气功给你按摩,大姐真会开玩笑。满堂朝妻子一瞪眼,咧嘴吸了一口气,叫着去把饭菜端上,我和老二快一年没见面了。

翠红吃着一桌豆角、黄瓜之类的时令菜赞不绝口,农家肥种出来的菜就是鲜嫩,香甜可口,回味无穷。城市生活虽然样样都有,市场上的青菜看上去新鲜水汪汪,没有一口虫咬的痕迹,都是反季节的大棚菜,吃在嘴里好似嚼蜡,没有一点蔬菜的味道。大姐用筷子给翠红挟了一块半肥半瘦的腊肉,笑着说是城里人命大,抵抗力超强,青菜吃的是营养素,饭店炒菜用的地沟油。牲畜食料拌的瘦肉精,比胶粉条有嚼头。

朝堂呵呵一笑,你说的那些不法商贩早就胆战心惊,现在超市的菜架上全是无农药蔬菜。我和翠红商量好了,退休后还是回农村老家,种一点地,养一些鸡鸭,农闲时写写字练练拳,过一过田园生活。

满堂给朝堂斟了一杯自酿的包谷酒。北方家家户户都是四合院,我们这儿的四合院虽然围了安全,却也圈去了邻居,好似一座囚笼。我们现在住的房子打了院墙,邻里间来一个客,一大院子都晓得,好似陶渊明笔下夜不闭户的世外桃园。大家同饮一口水井,说笑挑水也挑出了乡情。满堂叹了一口气,又说,我老了身体不如从前,本打算明天割麦子,哪晓得扭伤了腰,熟透的麦子等着要出麦芽子了呢。

翠红看着朝堂微微一笑,明天我们帮大哥收麦子吧,一起体验一下收割。大姐见朝堂点头答应,看了一眼半躺半坐的满堂,笑着说,兄弟就是兄弟,有难兄弟上。

大姐收拾完碗筷,安排好朝堂夫妻的住处回到堂屋,见满堂还斜躺着,没好气的说,“不就是写了几个字的破木板子,你还当成了八金宝。”满堂哼了一声,“你又在犯糊涂,这可是几百年的黄花梨,上面刻的字是——说了你也不懂。我怕老二拿去卖了,为了保住这块匾额,老二的父母,还有我们家老爷子没少挨批斗,老爷子临死还不放心匾额,我们大房有些不争气,怕我不成器守不住祖上传下的东西。快,扶我一把进屋睡。”

大姐一扭身子,进了卧室,说:“你不会自己起来,我明儿还要割麦呢。”

朝堂和翠红打开窗,窗外似乎一阵清香飘进了屋子,那是槐树的花香,朝堂只觉精神一震,赶紧又深吸了一口。那里本来有一棵合抱粗细的槐树长在后院里,树枝繁叶茂,直插云霄。朝堂记得太公曾经讲过,这棵大树据说树龄少说也有两百多年了,是万家庄的象征,也是万家庄的风水。割资本主义尾巴时当尾巴割了。朝堂的父母一个年初,一个年尾,在砍槐树的同一年抛下了年幼的朝堂。欧先生知道消息后赶了过来,接走了朝堂,后来让朝堂和翠红结婚了……

翠红轻轻推了一下正在出神的朝堂,还记得你就在这个地方跪着面壁思过的情景吗?朝堂握住翠红的手,那时朝堂和满堂只有七八岁,听村里的老人说匾额中藏有“夜晚发光的珠子”,谁得到珠子谁就变得聪明,再也不用读书了。两人商量着半夜抱着柱子爬上了门楼,匾额就是一块含有香气的木板子,夜晚发光的珠子没找着,却发现夹层有两个纸片子。朝堂的父亲发现后,唯一一次揍了朝堂,还让他面壁跪了半夜,在翠红和满堂自愿陪跪后,朝堂的父亲才罢休,当着全族几百人的面打开匾额的夹层,里面没有什么夜明珠。我们太祖曾经在朝廷为官,不满时局隐居山野,膝下有两个儿子,也就是我们现在的大房和二房。这纸上是给儿孙留下的遗嘱,立的下规矩,每过一个甲子方才打开一次,打开夹层的方法口传每一代守匾的人。朝堂的父亲宣布,下一代守匾人由朝堂和满堂担当。

“匾额不是已经砸了吗?”

“砸碎的是假匾额,匾额的秘密远远不止这些。”

东边刚现出鱼肚白,淡青色的天空还镶着几颗稀落的残星,对于干活的人说早晨是个好时光,早晨不仅空气清新甜润,还能看见太阳离开地平线。朝堂和翠红就跟着太阳缓缓地移动,拿着镰刀下了地。露水湿透了麦秆,饱满的麦粒躺在麦穗里笑嘻嘻的张着嘴。翠红微笑着看了看朝堂,两人同时挥舞着镰刀,“呼哧,呼哧”比赛割着麦子。

“老二,你们走时也不叫我一声,赶大早,趁着露水割麦,皮肤不搔痒,你们也快割完了,看这天气会下暴雨。”

“大姐,我和老二就是想体验一下割麦,脚踏泥巴,闻着新麦香,耳听候鸟叫,汗流似水淌。几十年没割麦了,手脚有些笨。刚才看见一只野鸡在地上不动,老二用手摸了摸,野鸡噗嗤一声飞了,只剩下一窝野鸡蛋,原来野鸡在抱窝,你说老二傻不傻,用手去摸,野鸡哪有不飞的理。”

“老二在城市住时间长了,忘了雀鸟生活的习性,割麦的季节,地里野鸡兔子多了去了。你大哥是地道的农村人,年前喂耕牛耕地,见牛屁股上爬有一只牛蚊子正吸血,就上前去拍牛蚊子,牛哪知道他的意思呀,一牛蹄子打在你大哥肚子上,打成了阑尾炎,害得你大哥在家躺了半个月,人们常说老虎屁股摸不得,我看大黄牛的屁股一样摸不得。”

朝堂和翠红都笑了。

“你就会糟踐我兄弟的智商,得阑尾炎的人都是牛蹄子打的。我怕你们偷懒给送钎担来了,抢黄粮的季节是一滴汗水一粒粮。”地边的小路走过来满堂。

到了下午,天际山尖升起一团乌云,瞬间布满了天空。“咔嚓”一阵惊雷,拇指大的雨点洒了下来。远处一层厚厚的雨雾在一阵阵狂风推送下扑面而来,在晒场刚码好的麦堆四处飞起。

“快,麦子!”

几个人摇晃着身体拉来稻草盖上,又是几阵大风过后,来得快走得急的暴雨停了,太阳挂在天空,一道彩虹横跨在天边。水顺着发际流到身上,几人落汤鸡一样回到院子。

院子却没有落下一滴雨,真是白雨隔田埂。只有匾额刮落在地上,一段黄稠露了出来,还有卷起的两张黄纸,一张写着“勤”,一张写着“惰”。满堂摸了一把脸,在裤子上擦擦,捡起黄稠,看了一眼递给朝堂。朝堂咽了口唾沫,笑着接过黄稠,上面没有一个字。翠红端来一盆水,朝堂将黄稠放进水中,露出“圣旨”两个大字,是几行竖着的行楷字,细看上面,原来写的是朝堂太祖中了进士的喜报。

朝堂想,勤是立业之本,惰是败家之苗。 满堂看着朝堂夫妻痴痴呆呆,笑着说:“退休了还是回农村来,这儿才是你们的家。”

作者自序: 一路走来,经历了大喜大悲,人情冷暖。靠天吃饭的几亩山坡地养活着年迈的双亲,幼小的孩子。一家人于是离开了梦牵魂系的故土,进入城市,做了一个闹市中角落里的“农民工”。石棉瓦房里的炎热,地下室内的黑暗,妻子因嫌弃贫苦离异,伤残手臂的痛疼,都是我人生路上的波折。我因此对人生有了较深层次的认知,就想写出发生在我家乡的人事,展示故土庸都人文的东西,包括庸都的风土人情、生活习惯、鲜为人知的历史或者说是民间轶事,以鄂秦巴山脉一个秀才祖孙四代家人的命运在长达百年的时光中,充满历史波澜的故事,以堵河画廊、渔船少女、土匪“老牛腿”覆灭、桃花源传说、杨八姐下江南、自死窑传奇等奇峻的山水,丰盛的传说为底蕴,把它们完整的表述出来。

我还是幸运的,创作其间结识了王素冰、陈心鸣、操儒舜、刘次敏等许许多多良师益友。我在创作《春梦无痕》小说的二十余年,他们一直鼓动着我。2006年秋,操儒舜老师在竹山报社对我进行了报道。2007年初夏,十堰电视台记者对我这个农民文学爱好者进行了专题采访,在堵河在线栏目连续报道了半个月。在十堰打工期间,《堵河文艺》编辑陈新明老师送了我“天道酬勤”四个字,刘次敏老师的祖辈也是一个私塾老师,与文中主要人物有些巧合,给我提了许许多多的建议。大家对我的期待,让我重新振作,是他们让我的梦想重新飞翔。

漫漫长夜星作伴,崎岖人生毅为径。《春梦无痕》就是这样产生出来的,是一个未见过世面、一个农民出身的人的一些梦魇,诸位读者掩卷之余,“仁者见仁,智者见智”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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